王雯匯
在那個晴朗的午后,我在兩棵梨樹前駐足,小巧而精致的葉子翠生生的,在綠隙間穿梭,掀起一層層波浪,歡悅且美好。在兒時無數(shù)個明媚的午后,我也曾見過同樣的畫面。
那時候爺爺家還在宴城北城村,北城最東頭有個小園兒,是一位先生的,小時候我常去。頭回是陪著爺爺去聽戲,進了小園子第一眼瞧見的便是那戲臺子,戲臺中央端端正正擺著一張小桌,戲臺底下是十來張方桌和一排排紅木椅子,小園中的梨樹生的茂盛,一叢叢一簇簇的碧綠映在眼中。我依稀記得先生姓張,最喜歡身著深灰的長衫和對襟馬褂兒,立于梨樹下看著我笑,陽光灑在先生的鬢角,泛起圈圈光暈。微風不急,歲月靜好。
此后認了路我便時常跑去小園兒,聽先生說書唱曲兒,看先生變小戲法。我想學唱曲,先生便耐著心教,一首首,一遍遍。六七歲的孩童正是活潑愛鬧的年紀,但先生的聲音仿佛有魔力般,總能引得我停在先生身邊,靜靜的聽。
先生的戲唱得真好啊!小園子中總是座無虛席,先生華服在身,醒木拍桌,詞句無錯,四方聽客,癡笑淚落。仿佛冷清與廖落這類詞與這里無關。那時候,不論先生穿著多么素淡的長衫,唱著多么普通的小曲,都可以把整個北城的人引來,整個世界的美好全部環(huán)繞著他。
先生喜靜,但卻唯獨喜歡他那小園中的熱鬧,每每他站在戲臺上,面上便是驕傲自豪,整個人仿佛都不一樣了,就連平日里他望向戲臺的眼神都是熱切的滾燙的,眼里是帶著光的。我知道先生有多么熱愛這個行當,有多么熱愛這個戲臺,難以想象若有一天他不能夠再唱下去了該有多痛苦,我希望永遠不要有這一天。
但事實總是不盡人意,一天、兩天,三年、四年,來聽戲的人越來越少,看著先生眼中失望的堆積,我能做的也只有掃戲臺上堆積的塵土。仿佛在某一天,小園兒徹底安靜了,夏天走了,冬天來了,這里冷清得好像能凍傷人,冰封了園中的熱鬧,也冰住了先生眼中的光。一夕中他仿佛蒼老了十歲,頹然地坐在臺下,呆呆地望著空無一物的戲臺,我也只有在一旁安靜地陪著,日復一日,沒有對白……
直到那天,先生為我唱了那曲我最喜歡的《斷密澗》——真好聽啊,好像春天早早來到,這首是辭行,但不是結束。先生要去南方,聽說又開了一家小園兒。臨行當日我送先生出了小園兒,我與他都是一語不發(fā),先生深深地望著園中每一寸,眼神不舍卻堅定,這幅沒有對白的畫面,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中,先生的背影越來越遠,這畫面卻從未模糊。
像先生這樣的人吶,一定會長命百歲,一生平安順遂。